“所以我们只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没有更多煽动的话语,没有更多激烈的情绪,用最理智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却像受到蛊惑一般,轻而柔和的声音聚在一起,形成瀑布般的轰鸣:“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直击灵魂的战栗,令赛锤在枪声响起前,就仿佛听到了丧钟长鸣。
他倒在自己的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里,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也想看一眼新世界。
这天晚上,本应该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夜晚,有人尾随独行的下班族,有人把公司艺人送上权贵的餐桌,还有人冲进便利店想给不守规矩的小徐一个教训。
在犯罪之都,这都是非常正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以一起发生过无数次的砸店事件为导火索,底层人的反攻拉开了序幕。
史学家总结这段历史时,把这一晚称为“人类纪元的转折点”、“战后文明真正重建之日”、“未来命运的决定时刻”。
但在此时,养尊处优的上层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尽管这支突然冒出的反抗军以正当防卫为理由,一路势如破竹地铲平了以锤神帮为首的众多帮派,不到24小时就控制了斐文迪外城区。
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起义见得多了,哪次不是主力部队一出动,反抗军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上层人认为他们并不自大,狮子捕猎也要用尽全力。面对来势汹汹的反抗军,他们谨慎地派出了精英队伍驻守内城区。
针锋相对了半个月的巴莱财团和洛希尔财团更是放下恩怨,共同应敌。
“饥荒拯救者”罗非财团承诺供应后勤物资,“世界最强安保”南氏财团愿意提供武器支援。
虽然一线安保员有过抱怨,收到的粮食与武器像是积压的存货,质量实在称不上多好。
但不管怎么说,几大财团面对反抗军时,变得异常团结。
依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底层人发起的反抗,只要认真对待,短则两三天,长则十天半个月,必定能轻松解决。
富和财团依照惯例,派出前线记者,现场直播斐文迪战况。
在众人的想象中,外城区的贫民队伍能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就算有武器,没有经过成体系的训练,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所以这样的直播,一般放在娱乐区。
举着话筒、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神情轻松,如同体育赛事一般讲解着战备情况。
就在各个公司高层、聚在直播前的观众、躲在家中的内城区居民等待着财团部队杀向外城区,一鼓作气剿灭这支起义军,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这支完全由底层人组成的反抗军,非但没有像以往那些地下组织一样龟缩逃窜,反而迎着集结完毕的集团安保部队,不闪不避地正面碾了上来。
人们想象中正规军的单方面清缴,忽然变成了不逊于公司战争的两军对垒。
往日这些存在感微如尘埃的底层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刚刚启程的安保部队,带来一股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
战术目镜下方,一双双被风雨摧折过的眼眸里,本应充斥着麻木、空洞与绝望,此刻却射出令人胆寒的坚决,仿佛他们心中揣着同一个梦想,愿意为此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分明在赴死,却竟又像在奔赴新生。
他们的眼中熊熊燃烧着底层人早该消失的东西——
希望。
记者、观众、内城区居民,乃至包裹在高分子防护服中的大公司安保员们,这时才恍然发觉,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草芥,不是虫子,而是“人”。
棋盘
天气是少有的好天气。炽热的太阳悬在天际, 撒下慈父般的辉光,将斐文迪一千万人口都包揽在温暖的怀抱中。
时不时从天穹划过的炮火却又比太阳的光芒更耀眼,灼热的温度把钢铁外壳的装甲车都融化了, 更不要说血肉之躯。
断肢残臂飞过紧闭的窗户,在映衬着蓝天白云的玻璃表面撒上一串血迹。房间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 下一瞬就被大手捂断在喉咙里。母亲抱着孩子,缩在床底无声流泪。
反抗军轻而易举突破了精锐部队的防线, 切瓜砍菜一般挑翻了武装到牙齿的义体战士, 如同一把尖刀笔直地杀进了鸟语花香的内城区。
总是被清洁机器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留下了人类残缺的肢体与脏器。鲜血沿着路边的排水沟流入下水道,不知谁养的人造乌鸦落在路灯上,低头一下一下啄食挂在灯杆上的半截肠子。
肠子的主人正在地上爬行, 周围遍布安保员的尸体。她是这次镇压反抗军的前线指挥官, 也是洛希尔家族斐文迪分部的首席执行官, 本想通过平叛将功赎罪, 总部丢失的重要实验体在她手里失去了踪迹。现在却只剩了半截。
象征着洛希尔家族高贵血统的红发绿眼失去了往昔骄傲的神采,汩汩流出的鲜血在粗粝的地面拖出一行凄厉的尾迹,本该挣扎一段时间就痛苦死去的执行官大人却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指甲抠进坚硬的地表,一点一点把残躯拖进最近的掩体。
如果有人蹲在她身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血肉模糊的腰部冒出一根根肉芽,血管诡异地蠕动,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着早该死去的身体。
“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内城区,这里的建筑真漂亮啊。”
“他们平时都在这么华丽的地方吃饭吗?真想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味道啊。”
人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执行官瞳孔微缩, 撑起一口气, 快爬几步, 在几名反抗军转过拐角,即将看到她时,成功翻到了一辆侧翻的装甲车后,掩藏了身形。
然而地上留下的血迹依然刺目,令她面色难看,无法松一口气。
她扶着血迹斑斑的轮胎,透过弹孔观察这支负责打扫战场的小队,在反抗军占据优势后,这些得意忘形的下等人就失去了对战场的敬畏之心,竟然像逛街一样欣赏起内城区的风景。
执行官移开目光,在装甲车内部搜索起可用的武器,刚看到一把散落在车底的双匣手枪,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等人就已经看到了她爬行的痕迹。
“谁在那里?!”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接近,执行官低低咒骂了一句,用力撑起半身伸长手指,勾住双匣手枪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