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赵青松将自己的不如意全都归咎于他,他对此很是不屑,只是碍于曾经的情分,见面打招呼可以,但事关小秦同志和豆豆,以及陈老给他安排的工作任务,他都只字不提。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防备?
想着,他皱了皱眉,将闺女架到自己脖子上,开始指着各种动物介绍起来。
小虎也不愿跟在爸爸妈妈身边,就抱着二叔的腿,猫着一起听,“二叔懂得真多!”
“讲得真好!”不像他爸,什么都不跟他说,也没这么好的耐心。
洪霞看在眼里,嘴上的笑更是藏都藏不住,“弟媳妇就是有本事,会调教人。”
“哪有,结婚嘛,都是互相妥协,互相包容。”
“说来我这小叔子也是苦命人,能遇到你这么个好媳妇,真是他的福气。”
老贺头啥都愿意跟她讲,就是很少讲他原生家庭和小时候的事,秦艽顿时来了兴致,“嫂子快跟我说说,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们虽然结婚快四年了,但我对他了解还真不多。”
洪霞犹豫一下,见兄弟俩带着小虎走在最前面,这才压低嗓音说道:“他二叔苦命,父母亲缘淡。”
原来,当年贺父勉强跟贺母结婚,单纯是因为贺母怀孕了,或许是出于所剩不多的责任心,或许是怕贺母去单位上闹坏了前程,这才不得不妥协的。婚后感情也很一般,吵闹是常事,而根源还是在于贺父那远在国外的白月光。
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贺宝生。
“闹了好几年,后来小虎他奶奶也想通了,与其守着他不死不活的,干脆离婚算了。”
“可就在离婚的前一天,偏偏又查出怀孕一个多月……后来就,就没离成。”洪霞也是脸上臊得通红,儿媳妇讲公婆这档子事儿,真够丢人的。
秦艽却忽然明白过来,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贺父不得不再一次妥协,那这个孩子在他心目中就不是孩子,而是阻拦他奔向自由,奔向白月光的绊脚石,甚至是他一生的耻辱!
对于贺母来说,本来已经答应离婚了,这个孩子的出现却让她看见了一丝希望,男人可以为了第一个孩子跟她结婚,说不定也会为了第二个孩子跟她相爱,她最初也是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婚姻的救赎,当成生命里的光……然而,事实是,渣男的心不会为她停留。
那么,这个“婚姻救赎”“希望之光”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就是祸害!
秦艽忽然眼眶一红,“那后来呢?”
“我不说你也能想到,他二叔小时候过的日子,那都……唉,算了,我也不能说公婆的不是,但做人父母的,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孩子好点呢?”
她以前曾听自己丈夫说过,老二小时候过的那都不叫日子,比地主老财家的长工还不如,平时没吃没喝挨打挨骂就罢了,就连两口子吵架也拿他出气,好像他们婚姻不幸都是这个孩子造成的。却不想想,没有他们管不住自己身体,又怎么会有这个孩子?
秦艽也是恨得牙痒痒,这是什么狗屁父母,明明都在闹离婚了还要做,不发生关系是会死还是会死?买个套能让他们倾家荡产吗?做了还留下一个孩子,要真心想离婚,堕胎药不能买吗?人流手术不能做吗?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在小连生整个童年里,他不断被父母pua自己是个耻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大概一直到他能独立出去当兵,他都感受不到一点善意吧?
这样的人,你让他怎么喜欢小孩?怎么期待小孩?怎么相信爱情?
秦艽掐着自己的手,才勉强把喉间的酸涩控制住。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强调,他没想好会不会要小孩,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一个幸福的小孩,他不想再把另一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谢谢你,嫂子。”
洪霞不明所以,“嗐,谢我干啥,我嫁过来的时候,他二叔已经当兵去了,我们见面机会不多,倒是宝生,以前一直说,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弱,好几次没能护住弟弟,他很愧疚。”
贺宝生也没比贺连生大几岁,他自己都是个孩子,秦艽不会怪他的。再说,看昨天见面场景,老贺对哥哥是有感情的,这说明兄弟俩小时候相处也不错,父母不疼,但至少还有个哥哥跟他相依为命不是?
秦艽看向那个正驮着闺女,耐心而细致地介绍每一种动物的男人,心里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酸涩,难受,又庆幸。
“看他对孩子这么有耐心,我和宝生也就放心了,当年那件事,我也怕对他留下心理阴影。”
秦艽心里一突,又有她不知道的事?
洪霞见她神情,幽幽叹气,“他没跟你说吧,他的腿,当年在战场上,其实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才误伤的。那个小孩好像是他们军区附近一户农民家的孩子,被敌特收买进入演习重地,连生救他的时候,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山里,连生也就送他回家了,谁知在路上被他骗进了猎户设的陷阱,他的腿就是被陷阱里的刀头伤到,陷阱又太深了,他被困了三天两夜,等爬上来的时候,腿就彻底折了,后来也去大医院看过,医生都摇头,说来晚了。”
秦艽鼻子发酸。
是啊,被困那么长时间,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治好,自己这几年每天晚上帮他理疗,又加上小针刀纾解,也只是能让他恢复正常功能,减少受限而已,骨头是实打实伤了的。
秦艽不敢想象,被困的那三天两夜里,他该是多么的绝望,又是什么让他坚持着熬出去的。
“那小间谍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咱们龙国的土地生他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被人家几个鸡蛋就收买了,还专挑咱们的解放军欺负,他把连生骗过去,其实就是想……想……”让他死。
洪霞一个文化人都气得骂脏话了,她教过那么多孩子,有调皮的,有爱打闹的,有熊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坏的。成年人,通常都会对小孩没什么防备,更何况还是当地农民的孩子,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那么坏。
难怪那天火车上他会说“有的小孩是魔鬼”,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秦艽赶紧问,“那后来呢?”
“后来,连生爬出来后,孩子被抓了,才发现他们村里这样被收买的小孩不少,但其他人都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只有这个坏胚,还真让他把军区内部地形图给画出来了,再加上连生指认,他自然是进去了,因为这次立功,军区领导还说要升他的职,但他却申请转业了,我还奇怪呢。”
其他人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再往上走走,就连赵青松当初都觉得贺连生错过了翻身的机会,可只有秦艽知道,他这是失望了吧。
对国家未来的“花朵”失望,子弟兵在前面冲锋陷阵流血流汗,这些孩子却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去做坏事,甚至小小年纪就敢杀人。
诚然,这有当地落后,教育缺失的因素在,但那个时候的他,也钻进了牛角尖,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离开了军营,去海城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
此刻的秦艽,真想抱抱他,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他,此时他正托着豆豆,挨个介绍笼子里的动物。似乎是感应到妻子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冲她安抚的点点头,又继续跟豆豆说话。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秦艽就是眼圈泛红。
豆豆记性好,爸爸介绍过的动物她一遍就能记住,不像哥哥,走一段忽然想不起前面那个动物叫什么了,有时候还会再问一遍,她就会机灵的抢答,小嘴叭叭特能说。
但她也真是个好奇宝宝,见到啥都要问“这是什么”,逛到最后,小虎哥哥都被她问得耐不住了,但二叔的耐心却还是那么好。
“二叔真厉害,就没他不知道的。”
“二叔对妹妹真好。”
秦艽好笑,摸摸他头顶的旋儿,“你爸爸也好,你看他一路帮咱们拎东西,多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