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今天谢公子就能走,那更不用想缘由,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谢公子与新帝交好,只要新帝容许,他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两人一阵后怕,今后这谢公子怕是两人高攀不起的人物了。锦儿尤甚,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想起先前自己是怎么欺负谢渊的,她膝盖都有些发软,她现在给谢公子磕头赔罪还来得及么?看着两个丫鬟吓得不轻,苏幼月赶紧小声问了句:“我们苏府先前欺负过你的下人,你可以带走…不过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动我院子里的……”这苏府先前也有些人狗仗人势,欺负过谢渊,不过自从她重生以来,多有管束,那些人自然也不敢再如此,只是太隐蔽的她就实在照看不到了。男人静默了片刻,低笑一声:“你的面子可不薄。”苏幼月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见她呆愣愣的模样,谢渊眸光又深了深。“我不会动你们苏府的人。”旁边的春芽和锦儿登时松了口气,可二人这会儿没见识过谢渊是怎么收拾人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苏幼月却是露出了笑容:“那就太谢谢你了。”再怎么说,那些也是府里的人,当初也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才去欺辱谢渊,就算应该惩戒,也绝对不该是被扒皮抽筋那种……她笑容还未完全展现,就因为谢渊下一句话僵住了。“不必客气,今后苏谢两府姻亲,是为一家,你想护的人,我自会护着。” 现在该怕的是苏府话音落地,不止是苏幼月变了脸色,两个丫鬟也傻了眼。谢公子这是在说什么,她们怎么没听懂?苏府谢府怎么就要成一家了?两人还在傻愣,苏幼月的脸颊已经气得发红:“谢渊,我说了,我不可能嫁给你的!”看着少女气得红润的香腮,谢渊视线流连了下,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再定,我先派人去东荣国,为你请纪神医来医腿。”苏幼月怔了下,侧了侧脑袋,赌气不肯看他:“反正我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人,谢渊,我医腿的事也不用你管,你的缘分今后自然会到。”上辈子她在轮椅上过了一辈子,已经认了命了,这天底下哪还有能医好她腿的大夫。只不过,想到当时楚小紫一句话,竟然被谢渊记了下来,并且还真要派人去找……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要去找什么纪神医。苏幼月虽赌着气,却因着他后面的话其实散了些脾气,微微侧着脸,却偷瞄了一眼谢渊的表情。她这辈子也算是出息了,敢跟谢渊发脾气了。要是上辈子,他说要娶,她怕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嫁。她偷瞄过去,却发现谢渊正盯着自己,一时间脸更红了,赶紧把视线彻底躲开。只不过,这次的脸红却不是气的,而是羞恼。少女连羞恼起来也是好看极了的,像阳春三月明媚日光里的红山茶,让原本因天色而昏暗的房间都明亮了几分。谢渊视线在她脸上落定许久,才回道:“囡囡,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先去收拾行囊回谢府,不出一个月,我就将纪神医给你请过来。”说罢,他便又步伐如风般往屋外而去,很快踏入愈发密集的雨幕。春芽和锦儿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两人忽然感觉,她们虽然每日贴身伺候小姐,可却错过了小姐很多事……锦儿望着外头下大了的雨,呆呆说了句:“小姐,这雨下大了,要不要奴婢让谢公子带把伞……”方才谢渊来时衣裳就好像湿了个半透,虽然他自己好似不以为意,但这寒冬腊月的,要是淋个透心凉,正常人哪有不生病的。苏幼月见谢渊又是不回应自己便走,忍不住咬牙:“带什么带,淋病他才好。”锦儿听出来自家小姐正在气头,不敢吭声了。其实也不一定,谢公子身子骨挺好的,从前被小姐用鞭子抽还被柳姨娘在大雪里罚跪,他也很快就好了。可锦儿不吭声了,过了会儿,苏幼月却又用香拳捶了下桌子:“去给他送去!”“啊?”锦儿呆了下。春芽赶紧用胳膊肘戳戳她:“小姐让你给谢公子送伞去。”“哦哦!”锦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伞往外跑去。她就知道,小姐还是关心谢公子的。她却不知,她刚出去,苏幼月就后悔了。自己现在叫人去给他送伞,他说不定还要以为是自己服软了,愿意嫁给他了!可这会儿锦儿的两条腿跑得飞快,一眨眼就出了院子,她想反悔都晚了。罢了,罢了,他刚刚大仇得报,要重掌谢府,接下来要办的事多了去了,朝堂上可是有一大批谢家的仇人…那些人就算认可百里鸿玄这位新帝,可却没那么容易认可谢渊。这个时候他要是病倒了可就麻烦了。
苏幼月安慰着自己道,却根本没察觉,自己已经从关心谢渊的前程,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关心他这个人。她心里嘴上虽然不愿嫁给谢渊,但早因为这一段日子的相处和两次救命之恩变了对他的态度,对着他,也很难真的发什么要关系决裂的火气。望着檐下断了线似的晶亮水珠,她轻叹了一声。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和他搅在了一起,甚至纠缠得更深。真当是剪不断、理还乱。雨滴林梢,密密匝匝。谢渊在苏府本没什么要收拾的,但他随身的东西却不会留在生人手中,以免出什么差错,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收拾完了往外走。苏府的下人们看着他,还不知他如今身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敢招惹他。这些下人们最会看主子脸色,苏幼月这位大小姐发了令不准他们欺负谢渊,他们自然不敢,于是这段时日与他倒也算相安无事。这会儿见谢渊一副要走的模样,还有人大着胆子打了个招呼:“谢郎君,要出府?”谢渊微微颔首,并未作答,脚步如飞,很快就过了一个又一个园子。直到了前院,锦儿才追上他:“谢公子!伞伞伞!”她差点以为谢公子脚步那么快已经走了呢。谢渊正要拒绝,锦儿喘了口气道:“大小姐让我给你送的伞!”男人的手顿了下,冷厉的眉目松了几分,抬手接了伞:“替我谢过你们大小姐。”锦儿应下后,男人很快离去,锦儿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暗自嘀咕,其实谢公子要是当年那个小胖子的话,倒也是配得上自家小姐的,她可没忘了当初小胖子对小姐有多好。有了小胖子的滤镜,如今锦儿再看谢渊,只觉得高大威猛,威风凛凛,那背影都活似天神下凡般英伟。就是不知道皇上会给他封个什么官做,要是太低了,她配自家小姐可不够。雨丝密密落在油纸伞上。谢渊出了苏府,府外两个灰色衣衫的青年正候着,两人亦没有撑伞,牵着三匹骏马静静等候。见谢渊出来,其中一人才上前:“主子,属下已将扬武带来。”谢渊的视线看向折影手中牵着通体乌黑的骏马,这匹马比旁边两匹更要高大俊伟,通身皮毛乌黑,被雨水浸润后,乌油油的,看见谢渊的身影,原本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般矗在原地的骏马立刻有些躁动起来,扯着缰绳想往他身边而去。见扬武这副反应,折影几乎是立刻松了手,因为他知道,谢府名驹扬武性烈,只认当年的大人和他家主子。自从谢家出事,扬武本也先落入早就觊觎这匹名驹的人手中,只是久驯不下,最后一怒之下将扬武卖入斗马场,折影才得以机会偷偷将其买了下来。缰绳脱手,扬武直直跑到了谢渊身侧,发出一声愉悦的嘶鸣。谢渊抚了下马儿的脑袋,垂下的眸子似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才起伞来,翻身上马,带着折影折镜踏雨而去。苏府门口的侍卫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威风凛凛,不由诧异,议论纷纷。“谢渊怎么离了咱们苏府了?难道谢家的案子也翻案了?”“这怎么可能,当初谢家未失势的时候,咱们可也都知道,他就是个大奸臣!”几人的声音随着雨势越讨论越激烈,谢渊到城郊时,雨几乎已经连绵成线。几个无名的坟冢被雨水冲刷,越显伶仃寂寥,谢渊缓缓走上前,喃喃低语了句:“爹,娘,大哥,二哥,谢渊来接你们回家。”折影折镜明明陪在自家主子身侧,却感觉片刻之间,主子已同几处坟冢一般孤独。谢渊顿了顿,抬了下手,折影赶忙将他从苏府取来的包裹递上,男人从中取出一瓶印着个龙凤凤舞的谢字的酒瓶,将其中烈酒缓缓倒在坟前,而后缓缓屈膝。“爹、娘,孩儿已经亲手除去景帝,他临死之前,已为我谢家上百口枉死之人跪下忏悔。”折影闻言,不由想起昨夜。景帝当然不是自己甘愿下跪,可主子却生生折了他一双腿,他不得不像一条濒死的鱼般跪趴在地上,终于开始向主子求饶,丑态毕露。而他已经决定重用的儿子却冷冷站在一旁,欣赏他忏悔的模样。既负妻,又负子,更负臣。景帝早该想到会有今日。最终,他在主子的手里断了气。主子大仇得报,走入漫漫无尽的黑夜中,身上亦是如长夜般无尽的孤寂。他几乎生出一种错觉,这天地之间,谢家,只余主子一人,主子说不定会做什么错事,随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而去。可直到看到主子从苏府取回谢家当年几个主子一起酿的酒出来后,他便不再有这般顾虑。如今,主子还会有未来的夫人陪着。见谢渊长跪不起,折影将他从苏府带出来的伞取下,走至他身后:“主子,今天属下便安排人手为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迁坟,谢府如今还待主子整顿……”谢渊似乎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浓浓的悲感之中,久未答话,折影声音顿了顿,最后将伞撑开,为他遮出一片风雨。湿漉漉的雨珠从男人的眼睫和脸上滚落,他缓缓抬起了眸,看清折影手中的伞,瞳孔里才有什么渐渐回了神。片刻之后,他方才起身。“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