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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罪人与酒(1 / 2)

——大陷落后652年,人类第三联盟首区,对特殊人种部队军事审判庭。

此时距离判决开始还有十分钟,隶属卢修斯大议员的下属官员兰德却早早地坐在陪审团的席位上,这位过于年轻的议院文官惊异地扫视这座建成于旧世界的法庭,它在幸运地躲过大陷落后历经几百年战乱与政权更替而不倒,分别于五十和三十年前经历了一次抢修和一次翻新,由议院通过旧文明建筑保护条例,学会提供仿旧文明建材,两次施工后终于达到使用标准,得以拾回自己展览参观外的最初职责,被审判庭专门用作对特殊人种部队、也就是第八部队的军事审判。

兰德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参与对特殊人种的判决,毫不夸张地说,这种针对第八部队的判决一天之内能上演无数回,这些在大陷落后出现被分类为哨兵向导的特殊人种,现由方锦明大议员所管辖的白塔隔离区负责收容培训,源源不断地送往第八部队,他们坚称自己是进化人类,每隔一段时间就大肆宣第八部队在探索陷落地区上的巨大贡献,而兰德只看见了跟他们宣传功绩一样频繁的恶性案件,这些所谓的进化人类在白塔遮掩下必然存在着某些巨大的缺陷。

年轻的文官毫不费力地发现参加这场审判的人数远远超过平常,他甚至瞥见不少眼熟的议院高官,知道内幕的大人物差遣他们却不告知缘由,随着法庭落座的人越开越多,兰德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陪审员这场判决的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右手席位里的陪审员是位戴有白塔标识的向导,他跟兰德是在场唯二的年轻人,有着相当符合外界对向导刻板印象的温和面容,向导侧过脸,刻意压低声线也掩盖不住的优美的嗓音。

“哦,你问郁了,他在我们白塔里蛮出名的。”

兰德艰难发音,“郁、郁了。”

留有暖棕色半长发的向导歪着脑袋轻笑一声,“我就说这是个怪名字吧。”

他旁若无人地起身,走到包裹在红色颜料下的栏杆旁,居高临下地俯瞰环状法庭,兰德忽然意识到四周早已万籁俱静,文官来到向导身边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像一场好戏开演。

“他来了。”向导左手托着下巴,懒散地趴在栏杆上向下招手,不再刻意压低的嗓音舒缓地流淌在这剧院里,众人纷纷和以热烈掌声,兰德无知无觉地往下望去,封闭的大厅中央落下光柱,照亮不知何时出现于此的黑发哨兵,全身拘束在黑色胶衣下的青年跪在大理石地面上,身后的阴影里探出一把银色手枪抵住他的脑袋。

来自旧时代的交响乐适时奏起,低沉的男声细数起此人的罪行,兰德眼里哨兵发丝间凝固的血液重新鲜活,粘稠地降临在翻新光滑的石面,女高音突兀地尖叫起来,涌动的血液聚集着淹没垂下脑袋的哨兵,他就像六百年前就跪立在这法庭的石雕,在这滔天血浪里纹丝不动。

直到另外一道光柱伴随着巨响落在他身侧,兰德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惊恐地扭曲面容,座无虚席的剧院里观众们缄口不言,目光无法控制地投向穿着华贵戏服的棕发向导,他的胸前不伦不类地贴着画有白鸽的纸片。

“审判庭在此下达最终判决,对第八部队十七小队副队长郁了,处以终身监禁。”

向导优雅地躬身,不为在场任何人致意,咬字中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看台下哨兵被拽着头发仰起头,兰德余光瞥见那张沾满血肉模糊不清的脸,青年死死盯往这里,刺目的光柱直射都掩盖不住那双眼里的莹莹绿光,文官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清这一切,因为下一秒哨兵的瞳孔便涣散在止不住的生理泪水中。

“你罪名为啃食队友。”

“此乃暴食之罚。”

光柱熄灭,戏剧就此开幕,法官落下法槌,兰德在席位同众人一齐微笑鼓掌。

——大陷落后656年,联盟六区对特殊人种收容所,地下四层终生监禁区。

本周的执勤狱警雅各布全副武装地推着小车走出电梯,自从几天前他不幸抽中负四层看守任务后,这位刚入职不久首次接触负数楼层,除了精通割草车驾驶外射击满分毕业的六区小伙,已经在前辈们看似好心提供经验实则半恐吓半胡扯鬼故事的关怀下连续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夜晚。

又是一夜未眠的雅各布顶着如同学会每个月操纵无人机人工降雨时笼罩整个六区的乌云般厚重的黑眼圈,魂不守舍地穿过家门口他嬉戏劳作了二十年的田地,坐在割草车遛弯的弟弟高声冲他打起某种招呼,直到装备室里前辈指导他使用夜视仪,年轻人在手心的冷汗浸入战术手套时才后知后觉起那是一句类似下班打酱油的嘱咐。

他推测今天的晚餐应该是炖菜,因为前几天正好是他们收割完本月作物的日子,新的种子已经在今天种下,六区人在肥沃的土地上建立房屋,科技学会为他们提供能够喂养整个联盟十四区的种子,稳定的收成带来了稳定的生活,六区人不必储存食物,因此格外喜爱品味作物原汁原味的鲜美。

一想到六区人最重视的餐桌,雅各布僵硬的手指逐渐舒展,他走在漆黑的通道里,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墙壁间反射延伸,孤零零地回荡在距离地表几十米的监禁区。

一扇扇紧闭封死的四号金属门足以隔绝包括精神力在内的所有物质,一向用于隔绝白雾侵入的战略物资出现在这偏远地区的小收容所内,以近乎赤裸的态度表明此处囚犯人权丧失,或许还暗含对他们危险性的警示,雅各布跟着夜视仪屏幕上的指引,按编码投放物资箱,如果忽视前辈们编纂的那些吓唬人的惨案,这项工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悠闲,年轻人投放最后一个也是这些箱子里最大最重的物资箱时,自娱自乐般思考起来,略有些熟悉的摇晃手感告诉他这是一箱液体,如果都是酒精的话这些量足以溺死一个成年男人。

他在午休时随口向同事们分享这个猜测,得到了有着负四层执勤经验前辈们的一致肯定,他们都曾为这神秘的酒鬼罪犯投放过酒精,自几年前此人住进负四层最后一间囚室后,每天如此,日日皆然。

萨尼亚又在尖叫,封闭无光的八平米牢狱内,这只没人能看见的小动物以一种绝对怪诞的形态朝他爬行,能够毫不费力穿透四十四米钢铁的声波扎入他全无遮挡的精神域,消失在已经取代了此地全部板块的黑暗中,某种未知的存在栖息于此,它们窃窃私语,将吞没的一切撕咬殆尽。

小动物不止一次地被蔓延在整个地面的黑色细密藤蔓绊倒,它的身躯碰撞在四号金属表层时发出黏液爆破的声音,每次都伴随着更加令人作呕的腐臭腥臭气味四溢出,萨尼亚用几乎撕裂自己的力气发声,一刻不停地试图接近房间中央的‘源头’。

两点微弱的绿光在丝线间若隐若现,指引这只忠诚的小动物不知疲惫地前行,一只握着酒瓶的手剥开淹没他的黑发,半个身体链接在维生装置上的哨兵咽下最后一口酒精,覆盖在微薄皮肤下的喉结艰难耸动,如同几近破茧的虫卵挣扎着破开血肉,他阖上双眼,陷入绝对的黑暗里精准地将瓶子砸向萨尼亚。

随着玻璃穿过小动物碎裂在地上清脆的响声,郁了想象着萨尼亚柔软的躯体被撞飞到墙壁上的画面,四面密闭的金属小盒每一寸都干涸着萨尼亚的血肉,他又抓起一瓶装置分支送来的透明液体咬开木塞,牙龈渗出的献血顺着尖利的虎牙混入酒液,过于敏感的感官里哨兵如同吞入炭火般痛饮酒精,学会的钢铁造物为他的每条血管输入冰冷的维生液,而经由六区人民播种长成的作物酿造而成的酒精则灼烧着他的腹腔。

在小动物又一次痛苦的叫声中哨兵像要溺死自己般不为所动地再次灌下酒精。

绿色的微光不可逆转地趋近熄灭,而萨尼亚能做的只有再次朝着那个方向爬行。

——大陷落后660年,联盟六区对特殊人种收容所,地下四层终生监禁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除了刚上岗那次外雅各布四年间再没有抽中过负四层的执勤任务,在花费半小时投放完物资箱后年轻人换下装备后被哈哈大笑的前辈们拍着肩通知今天没有别的任务,提前离岗收获了半天意外假期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借坐运输车回家,空着手给了家人们一个意外惊喜并被母亲打发去买自己没有听清的烩菜调料。

美餐一顿后雅各布早早地上床,在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后彻底转变了看法,由衷地认为有关负四层的执勤任务实属美差,难怪前辈们对每一个第一次抽中大奖的新人极尽惊吓之能。

四年里从新人小子混到雅各布前辈的六区本地人终于在今天又一次抽中了大奖,他换上四年前使用过的装备,盘算如何邀请心意的姑娘共进晚餐,在将要推着小车进入电梯决定迅速完成任务离岗时,极罕见地收到了来自所长的传唤。

“长官,就是这里了。”雅各布说完就老实退到一边,盯着自己的鼻子想象自己是土地里的块茎,他在收到传唤后换回军服前往会客室报告,所长命令他带这批来自学会的客人前往负四层最后一间囚室,除次之外保持绝对安静。

这群穿着红色繁复外袍的学会教士各拎一个黑色长盒,恭敬地跟在一个银发男人的身后,从他们身上雅各布听见熟悉的枪械碰撞声,在路上他提醒这些人负四层没有光照后震惊地看见一名学会教士从长盒里掏出一支十六号能源灯,雅各布只在军校上课时见过这种用于探索陷落区域驱散白雾的装备,客观来讲这种战术装备自然有照明模式,但因为所消耗第十六号能源过于昂贵,基本上没有人会真的只为照明使用。

在十六号能源燃烧换来的刺眼白光中,雅各布第一次看清了负四层的全貌,挖空泥土的地下空间呈扇形环绕电梯出口,黑色四号金属铺就的牢狱密密麻麻地排开,分布在银色的钢铁走廊中仿佛无数种不详铺面而来。

红袍教士们一齐架起枪械,填充着普通子弹的枪械一向用于对付人类,哪怕是所谓特殊人种也没有白雾污染后变异的异种那样钢筋铁骨的身躯,几颗子弹就能让他们丢掉小命。

他们无声却整齐地侍立在一个穿着普通得就像某一般经过路人的男人身后,少见的银色头发几乎与走廊融为一体,雅各布无法否认自己对这位在学会疑似拥有极大权力的神秘长官的身份充满好奇。

赛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半年前他从自己据点里的维生装置中苏醒,在沉睡了五十八年之后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来收集情报外加打理自己的形象,后者至少耗费了他一半时间,并欣慰地得知人类政权并未在他短短的小憩中更迭,因此更加确信对专注于研发作战武器的学会割阉版维生装置最好不要抱有除不死之外的期待。

翻遍收藏室找到学会信物后,赛马不停蹄地前往位于联盟首区的学会总部,在省略五十万字的一个月政斗后,凭借自己掌握的旧世界黑科技揍得这群科技疯子从上到下一致心服口服,最后通过自己睡前在智脑主机中留下的程序成功将本轮受罚者嫌疑人筛选到四十四个。

之后的三个月赛便在边挨个打点集团商会部门边筛人中度过,这件事他做得得心应手,一点都不带急地慢慢摸清了如今联盟的底,直到一如既往地只剩下最后一份档案时,他才稍微收敛起放松的心态,略带点严肃的表情看完了两张薄薄的资料,一张来自白塔,一张来自审判庭,as6320101401的人生就尽数在此了。

永恒的不死者再怎么仔细也只花了四分钟酒看完了郁了的二十年,就算要他这个同时活过新旧时代的人来评价,也不过一句普通。

短短几行字写完触目惊心的痛苦,也不过普通。

窄窄的黑白照片里,太过年轻的哨兵不情愿地抿嘴,冷淡的眉眼如此便是十分的好看,因为年轻,没到剧目开演的时候。

不死者输入密钥,身后枪械齐声上膛,能够溶解四号金属的化学药剂随着程序注入,封闭八年的囚室缓缓打开,十六号能源灯穿透性极强的白光瞬间射入其中,露出满地尚未被装置清理的玻璃碎片和拖地长发。

赛盯着房间中央的大团黑色毛球,冲角落里埋头装土豆的雅各布招手,身后教士们心领神会地将狱警请过到。

“长、长官,”雅各布仿佛意识到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射击课满分毕业的联盟军校毕业生声音发抖,“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看见那个装置了吗,把它带着人一起推出来。”赛赞赏狱警的勇敢般拍了拍六区人的肩膀,退开两步让出入口。

雅各布怀念起自己十分钟前换下的全套装备,进入囚室后刺鼻的酒精混杂着呕吐物的味道让他的胃部紧紧地缩起,与心上人共进晚餐的计划在此刻报废,他绕过爬满地面的黑发和玻璃,抓着装置的边缘,连带着坐在里面的囚犯往门外推去,装置刮擦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色的毛球一动不动。

等在门外的赛已经手持剪刀,用途显而易见,雅各布惊奇于学会教士手里黑盒子的万能。

郁了从短暂的睡眠中苏醒时,耳边充斥着萨尼亚不变的尖叫,用酒精和疼痛麻痹的可怜大脑迟缓地传回讯息,哨兵眨了眨生理泪水狂掉的双眼,分析出了现状,一个白头发男人正提着手电给他理发。

什么?巨大的疑惑里就连萨尼亚的叫声都停了一瞬,郁了只能被动地任由男人料理。

赛满意地看着自己为哨兵剪好的新发型,零碎的刘海下刚好露出哨兵茫然涣散的绿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对方擦去汹涌不止的眼泪,端着枪的教士和雅各布不做声响,不死者将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覆在郁了眼前。

他没有压低声音,回荡在金属包裹下的寂静地底近乎惊雷。

“处次见面,罪人as6320101401。”除开为郁了遮挡光线的手外,他保持着堪称疏离的距离,不急不徐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赛,这是我给自己取的第六个名字。”

“现在我以联盟的名义,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服刑结束了。”

赛眼神漠然地注视自己被液体浸湿的手套,不容置疑地下达裁决。

“现在你被我征用了。”

——大陷落后660年,驻联盟五区学会分部

郁了在喝酒。

郁了带着眼罩窝在病床里边输液边喝酒,四五个联系白塔紧急借调过来的貌美向导闭眼趴在他床边,这些或秀丽或可爱或老头味的眉毛们一齐皱起,各有一番或我见犹怜或尊老爱幼的风情,可惜在场唯一能欣赏的银发男人只是握着哨兵输液的右手,关切地问青年想不想试试别的口味。

郁了没有搭理男人,事实上他被这人从牢狱捞出来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期间他就像个大号宠物一样被塞进笼子里拎来拎去,自称赛的男人一直试图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什么,可惜全被他脑里萨尼亚的叫声淹没,唯一还算令人满意的是这里对他的有求必应。

虽然他从头到尾只是在不停地要求酒精,把自己喝到神志不清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他搬来搬去。

“很抱歉先生,对于这名哨兵的精神域问题,我们恐怕无能无力。”

诊病结束后,五名向导中最年长的那个起身表达歉意,年长者安抚地拍着其中一个年轻向导的背部,伸出精神触须安抚这个被黑暗吓坏了的孩子。

方简示意自己的学生们搀扶艾什先去休息,赛没有阻止老人的动作,他正在端详郁了布满伤痕的手,时不时拨弄两下扎进这层薄薄皮肉的针头,然后满意地看见哨兵痛苦地一颤,却依旧无所谓地将手摆在加害者面前。

老人淡定地看着赛的动作,他的年纪几乎跟联盟一样长,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居高位,白塔的建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年轻时带领哨兵们作战没少折腾这群敏感玻璃人,只是如今退居二线,过着带带年轻向导休养生息的日子。

因此他可以负责地判断,这名学会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哨兵的精神域,已经没有半点修复的可能性了。

赛再次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盒装酒精,体贴入微地插好吸管递到郁了手里,哨兵来者不拒,病态惨白的脸颊喝到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如果现在有医生用测温仪测这人体温的话,那警告声必然会掀翻学会往建材里偷偷掺杂了四号金属的分部屋顶。

可惜在场看护的两人都不具备哪怕一点的特殊人种保护精神。

“叫我赛,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赛终于不折腾哨兵了,他起身礼貌地对方简做了个自己刚学不久的联盟手势,“如果我不需要你们治好他,只保证普通的行动能力呢。”

方简回礼,意料之中地点头:“虽然任何精神力都无法接触这名哨兵的精神域,但我们可以为他构造一个简易精神屏障,将他的精神体强制隔绝在外界。”

“其实他之前做的已经很好了,依靠酒精强行麻痹大脑,让精神体不受控制地离体,依靠疼痛与混乱保护自己的理性远离精神域。”

方简将手放在郁了的额头,老人的视角里哨兵沉没在黑色的潮水中,血肉裸露难辨原型的精神体被无形的存在撕咬分食,嚎叫着发出恸哭声,潮水中唯有两点微弱的绿光彰显他理性仍存。

老人叹了口气,就算是联盟里活得够久的长者也依旧对这黑色物质的来历毫无头绪,越是向上追求权势或力量,就越恐惧于这世界从帷幕后隐约透露的形状。

或许他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秩序建立时付出的惨重代价还历历在目,旧世界失落的科技才被挖掘出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们消化百年,现在的联盟真的有探究大陷落真相的资格吗?

或许希望是有的,但那也是在下一代身上了。

“好了,”老人收回手,身体晃了两步,方简睁开一直眯着的双眼,眼角层层细纹舒展,叫人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几分风采,或许再早个几十年他会想尽办法探究这黑潮的来历,但时间不对,时间不对。

联盟还没有强大到能付出惨重代价的时候,年轻人应当被给予机会。

“先生,”方简看着昏昏欲睡的哨兵,黑潮冲洗下的绿光稳定了几分,较过去心软了几分的向导问道,“我知道您能通过学会鉴定,就不会对人类产生危害,这些科技疯子在这方面多少还是值得信赖的。”

赛示意老人继续,学会分部唯一的病房是刚刚从被强制征用的部长办公室改造而来的,巨大的落地窗照进远处五区人造太阳发出的日光,理因什么都看不见的哨兵一直面对着这个方向,他伸手揉了揉郁了洗了几天吹干后蓬松的黑发,勾住青年脑后的带子解开眼罩。

郁了闭紧被日光刺激出泪水的眼睛,被迫将头扭向银发男人的那边,赛安抚般摸着哨兵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既像在安抚受惊的宠物,又仿佛在溺爱自己的幼子。

老人再度叹气,为这位已经受尽折磨哨兵的未来担忧片刻,方简已经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过去他没少见最得意的学生在下课扑进来接她的哨兵怀里,兴高采烈地拽着看似不情愿的少年分享日常。

造化弄人,还是太晚了。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带领学生去十四区实践时顺路给女孩送的花,冰冷的石碑上刻着他无数学生的姓名,联盟没有回收尸骨的习俗,遗失在陷落区的一切都尽归白雾,而他能做的只有对着石头献花。

“您将这孩子从牢狱里带出来,到底想让他做什么。”方简终于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怀里哨兵逐渐放松的身体,银发的不死者放轻了声音:“他将陪我踏上一场旅行。”

“旅行?”

“是的,一场跨越联盟三十六区的旅行。”赛轻描淡写地说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禁忌,“我要带着他走遍人类的所有领地。”

方简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略过一切隐秘,只追问郁了会有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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