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小区每逢周末就格外拥挤吵闹,住户楼之间只隔着两人宽的小路,不知道哪位天才设计师给小路两面的民房都开上了窗户,明明是用来欣赏外界风光的玻璃窗,如今却只能看到对面邻居怨气冲天的脸。
女人在入口处停下电动车,仔细地将它锁在一旁柱子上。她来不及脱掉头盔,就拿着东西火速挤进了小路。
“神经病神经病!”
“你有本事追我啊!”
两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在本来就拥挤的小路上追逐打闹,一边跑着一边骂对方,有些话连大人听了都要害臊,他们说起来却像是伸手要吃的一样简单。
单小雨赶时间,说了声小心就从他们之间挤了过去。
“诶哟!”一个男孩被挤到了一旁,他的头发仿佛刺猬竖起的尖刺,稀疏的眉头攥起,用着尖锐刺耳的嗓音大骂道:“臭,没眼睛看路啊!”
单小雨停下脚步,她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便不管这两个孩子,忍着气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栋楼。
老式楼梯间的电灯不太灵敏,大白天都在闪烁。家家户户的门除了门牌号不一样,其他的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深褐色的木门、大红的福字,以及走廊里违规堆积的各式各样杂物…
单小雨一口气走到了五楼,她弯下腰喘着气,汗水从额角流到了下颚。
平复片刻后,她站直了身子,咚咚咚敲响了门。
“谁啊?”
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戴着方眼睛的中年男子,他显然不知道女人是谁,肆无忌惮地对女人进行凝视。
“是钱家吗?我是爱民孤儿院的院长,我姓单,一个星期前您从孤儿院里领回来一个孩子,听说有一些问题,我就来了。”
她弓着身子,十分谦卑地将手里的塑料袋给了男人,说道:“这是一些水果,您收下。”
看见有东西送,男人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他朝里面招了招手,喊道:“喂,孤儿院来人了。”
一个穿着围裙的妇人从里面跑出来,一看见单小雨,就像酒瓶被拔了塞子,一股脑地出气。
“单院长你可算来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带回来的那个人,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具体发生了什么?”单小雨担心道。
“什么都发生了!”她掰着手指一件件数:“第一,她一踏进这个门就不说话,我们嘴皮子都磨烂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让她做什么她也不做,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全场黑着脸,像我们欠了她几百万一样。”
“第二,她白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晚上居然偷偷溜出去!有一次我起来上厕所碰巧看见她出门,我就跟着,没想到她居然在老街口那里和一群混混打架!你说这是什么事?!”
“打架?”单小雨听到这个词心里一紧,她攥紧手心,担忧道:“她受伤了吗?”
妇人无奈摇头,情绪更加激动:“还有第叁个,最重要的,在孤儿院里你明明告诉我她是十四岁,可是去了医院检查才发现她已经快成年了,这下倒好,她昨天忽然发了高烧,被连夜送进了急诊,现在还没出来呢!”
“不会啊…”单小雨摇头道:“她进孤儿院的时候是十岁,明明就是过了四年啊…”
“我不管这些!”
“自从她来我家后就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你们孤儿院还隐瞒她的真实年纪,真是可恶,你现在就去医院领她吧!以后不要让她再回来了,我们收养不起这个祖宗!”
哐!
妇人拉着男人就当着单小雨的面狠狠甩了门。
单小雨面对着房门,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怒骂声。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不识好歹,还好没去派出所办领养手续,这种孩子谁养谁倒霉!”
“那个院长也真是的,一个没被标记的oga干这种活,说出去真不怕被人笑话。”
接二连叁的辱骂让单小雨不堪再听下去,她无力地走下楼,每一步台阶上好似都刻着对她的谩骂和诋毁。
“不行…还要去医院找墨儿!”
她加快了脚步,冲出了楼梯口,又挤到了那条小路上。
那两个男孩居然还没回去,他们看见了单小雨,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嘻嘻哈哈大笑起来,用着尖酸的话语和极致下流的词侮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
周围人是什么样,孩子便是什么样,单小雨看着这些有家人陪伴在侧、从不担心下一顿有没有饭吃的小孩子变成这种性格,只觉得心里有股很强的凉意。
两个男孩还在肆无忌惮地辱骂嘲笑,没发现他们身后多了一个黑影。
“你们…在说什么?”
低沉的嗓音如同黑夜中的恶鬼,她投下的阴影渐渐吞噬两个小孩,头顶的led灯光此时恰好变成了红色,恍若恶魔的凶眸,死死盯着两个小孩。
小孩生出鸡皮疙瘩,抖着嘴巴朝后面看去,发现是一个身量高的黑衣女人说的话,她带着兜帽,大半的脸庞藏在的阴影中,无袖黑t恤暴露出她手臂上结实清晰的肌肉线条,周身的气压急速增加,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沸腾。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其中一个男孩脸上,他被打到在地,捂着发红发胀的侧脸嗷一下大哭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我要去告诉爸爸!”
另一个男孩吼道。
“你有本事就去告啊?”
啪!
“啊!”
她反手一个巴掌把他打到了一旁,男孩被自己的脚绊倒撞到墙上,他也崩溃地哀嚎了起来。
单小雨呆呆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她跑过去,拉上她的手就把她带出了路口。
等两人重见光明,单小雨一把甩开她的手,着急道:“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自己有危险的?”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领养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表现呢?为什么一定要我担心呢?你这几天干了什么,你好好跟我说!不说清楚,别想和我回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教训小孩的人没了声息,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逼在角落,两手无助地垂在身侧。
单小雨拉下她的帽子,看见她眼下的乌青和瘦削的脸颊,心里像有把刀重重地划了一下。
“墨儿…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墨儿不敢直视她的视线,她苍白解释道:“不想在他们家。”
“不想?”单小雨好笑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你知不知道现在孤儿院里很多孩子都盼着有一个能长久落脚的地方,他们没有机会选择什么家庭领养,能有就是好的,如今你打架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要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你想过没有?”
看见对面人低垂的脑袋和拧紧的拳头,啥单小雨叹口气,平复自己的愤怒与痛苦。
“行了,回去再说。”
她解开电动车的车锁,坐上了车。墨儿紧跟着坐在了后座上,两个成年人的重量让这有些年份的小电动车沉下去了好几厘米,单小雨带着这个被“退货”的孩子,向着孤儿院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的风很是喧嚣,墨儿看着眼前人被单衣包裹的纤细腰肢,思考了好久,还是选择抓着她下面的车座,明明在被收养前她还可以怀抱她的腰肢,如今却连看她一眼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爱民孤儿院是很早就成立的机构,当时这里很不发达,大批量的家庭选择外出打工,产生了许多留守儿童,长时间下来,留守儿童变成了孤儿,很大影响了当地的社会发展,于是由爱心组织建立的孤儿院就在这里落地生根。几十年下来,这里的是发展好了点,但孤儿的问题还是一个啃不下的硬骨头,单小雨本来是一个在读教师,因为一些原因了解到这个地方,在一腔热血下她觉得帮助这些孩子,抛弃富裕迷人的城市,踏入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没想到一待就是四年。
这四年来,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金钱是划开人与人差距的最大鸿沟。在孤儿院刚成立时没少收到当地人的夸赞,甚至每天都有人来送锦旗,可随着时间推移,孤儿院的财政每况愈下,当地人对这里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占着大片的土地,吃着居民纳税的钱,却养些不会劳动的野孩子,大批量的不满攻击着这个以“爱”为宗旨建立的场所。
临近秋末,天气开始转凉,一路上的风很大,把单小雨的单衣吹鼓了起来。墨儿看见她露出的白嫩后背,默默把她的衣服拉了下去。
“他们不是说你发烧进医院了吗?怎么又自己出来了?”
墨儿思索片刻,犹豫地回答道:“逃出来的。”
“本来就没事,为什么要去医院。”
单小雨不是医生,看不出来她有没有生病。既然她自己这么说,那便算了,也省去了看病的钱。
“那你为什么半夜溜出去打架?”
“我…”她打住了话,没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说?行,回去后我不会再问你了,你也别想和我说话。”她加快了电动车的速度,穿梭在车流中。
墨儿着急了,她听到单小雨不再和她说话,当下便拉紧了她的衣服,委屈道:“不要…我…我那晚,不是为了打架才出去的。”
“我想直接溜回孤儿院,没想到半路碰到那些狗东西…”
“谁?”单小雨疑惑道。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道:“你和他们打什么?墨儿你疯了吗?!你一个人去打他们十几个人,你当自己是超人吗?”
单小雨气地手腕都在抖,她无比清楚是谁会让墨儿连夜打架,那些个徘徊在孤儿院周围的臭虫,肮脏下流的群体,每次看见他们,单小雨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惯他们骚扰你。”
墨儿的话被耳畔的风声减弱了好几个度,但落在单小雨的心中还是十足十地有份量。
“下次别这样了…他们不敢动手的,你别搭上自己一条命。”
电动车平稳停在了孤儿院门口,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阿姨和保安一起出来迎接单小雨。
墨儿穿过人群,独自走去了里面。
“墨姐姐!是墨姐姐回来了!”
“墨姐姐我们好想你,你这几天去哪了?”
“肯定是去玩了对不对!是不是游乐园?我也想去!”
在七嘴八舌的“墨姐姐”下,墨儿的表情终于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她一个个抚摸过这些还没她膝盖高的孩子,他们才不会满口脏话,他们是最纯粹的孩子,拥有世间难得的善良与纯真。
“孩子们,开饭了,快去饭堂吃饭。”后厨的阿姨大喊道。
“吃饭喽!”
孩子们四散跑去了里面,墨儿看向大门口好在聊天的单小雨,低落的情绪难以掩盖。
她挪步到右侧的房门,找到自己的小卧室,进门后就将自己锁了进去。
压抑的呜咽从臂膀中泄出,泪水透过缝隙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胸腔因为激动猛烈起伏,狭小的卧室一瞬之间爆满了陌生的信息素,传递的情感并非求偶,而是无尽的痛苦与孤单。
作为孤儿院里最大的一个,打从进来开始,她就没想过再出去。
只有她知道,这里所谓的领养无非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后手,许多家庭到了中年还没有孩子,他们便从孤儿院接来一个孩子,借着熟悉的理由搁置下领养程序,万一对孩子不满意,或是有了身孕,他们便原路丢弃孩子,不赔偿一点费用。这里的孩子仿佛都是商品,是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他们才不会管孩子的心灵会不会受损,他们只顾及自己!
冲上头的愤怒让她一拳砸在了墙壁上,除了自己受到了痛外,毫无作用可言。
墨儿瞒着单小雨的是,她确实发了烧被送去了医院,但原因却是自己分化成了alpha,没扛住身体的变化。如今恢复神智,她必定不能留在医院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连带着熟悉的嗓音:“墨儿,怎么不去吃饭?”
墨儿一惊,慌忙抹了把眼泪,粗糙的衣服把眼角都磨红了。她咳嗽几声,说道:“不饿,先不吃了。”
门外人顿了下,继续道:“不舒服吗?”
“没有!”墨儿立马回答,谁知她的反应让门外人更加怀疑。
咔嚓。
门锁居然开了,单小雨打开门,随即扑面而来一股风信子与雪松混合的浓郁味道,一瞬之间自己好像身处于苍茫云海之间,周身被软白的云朵包裹住,飘飘然游荡在广阔天地中。
“墨儿…你…”大股浓郁的alpha信息素让单小雨腿一软,扶着门框差点倒下去。